joy

周末快乐

琵琶行


正想下船来着,几个友人都在回头望。
其实我喜欢乐声,任何技巧高超的弹琴者都能将本来非常纯粹清灵的拨弦声弹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来。耳边突然来这么一声,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我也望过去,只见那里也是一座船,不过与我们聚会吃酒的布置不同,船的两头都用青纱幔铺盖着,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好像是有人影绰绰。
我举酒杯的手微晃,澄澈的酒液在月光下晃了又晃,反射出银亮的色泽。
我问:“是谁在里面?”
酒家的主人看着我们几个,却显示出同情的神色:“是一琵琶女。早年有些技艺,一手琵琶弹得十分红火。后来年老色衰,从了商人,又被抛弃了。现在在这儿弹琴…诶。其实她平时都不会弹的,除了几次客人来了。今夜不知怎么就…”主人欲言又止,又望了望纱幔船那里,说:“或许…是今夜月色格外好吧。”
我看着这景这人,再听着那似乎都不成曲调都琵琶声,心中有一种感觉油然而生,格外熟悉,却又叫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感觉。
或许是被她的故事打动了吧,我想。
其他同僚们也纷纷流露出不忍的神色。有一人说:“主人家,看这歌女也与我们在这月下相遇,几位也是十分…诶,感同身受吧,能否引她出来见见?”
酒家主人摆了摆手:“我去叫叫看吧。”
我们都做了个谢。

我不想弹琴了,很久不想了。
可我看这手里的琴—怎么就动了呢?
这种繁华街市,温柔乡里的东西,本来不为我所用了。
想是外头人太吵了吧。可人多为什么就想弹琴呢?这没道理啊。
我嗤笑一声。自己不会还有那种念想吧。
摇摇头—不可能的。就算有,也就是手动动而已,心早死了。
我移来梳妆台,看着桌上的珠饰以及镜中的自己。
我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在逍遥的那会—几个姐妹要是再没客人的时候,在梳妆台前打扮就要半天,整天对着镜中的自己看,扑粉,涂胭脂…好像总嫌不够美似的。
想着想着我就拿起了眉笔,蘸了点黛青开始描。看着很淡的眉被描地很好看,黛眉青,笑眼弯。
笑眼弯?
我想试着笑笑,可是嘴咧了几下便不想动了—太丑了。
我放下眉笔。青纱幔被掀开了。
是酒家主人。他说:“有客人。”
我说:“安排去雅间吧。我隔着纱弹。”
他嘴动了几动,后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才说道:“他们要听你当面弹。”
我有点惊讶。不过又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酒家主人一点头,走了。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硬挤出一个笑容,心想:这眉是画对了。

帘子被掀了开来。
我们纷纷望去。一身曳地的白纱裙,素色的绫罗。头上便什么都没簪别,除了一只最朴素的珍珠钗,发型也是最普通的样式。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装扮,脸容却被琵琶遮住了。
后来提笔写的时候,她出来这一段改了好多次。反复回忆,最后还是写了这张被琵琶遮住的脸容。只因是自己一想到那个瞬间,那把琵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还是这种非常无奈的遮掩吧。
是的,无奈,又带点像是常年处于黑暗中,又突然被拉到光天化日之下的仓促。
天是黑的,夤夜无人,湖面被月光照映,上有粼粼微波。她的手似是僵了一下,缓缓放下了琵琶,露出被妆粉修饰的容貌—虽然眉眼间有一抹愁虑之色,但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没有问候,没有谦辞,她放下琵琶便席地而坐,同时垂下了眼眸。
先是那不成调的几声—像之前我们听到的一样。奇怪,那种感觉又来了,甚至比上次很强烈。我鼻头一酸,竟有想流泪的冲动。
她顿了一下,开始弹了。

我今天越来越不寻常了—今天的做事总不像往常。然而我又觉得自己越来越舒心了,平静了—像是积结已久的怨气在一点点消散。
—但这又是奇怪的,凭什么是今天?因为今天这几个客人叫我来当面弹琴吗?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弹曲儿吗?
可想到这,我又想笑了。当年京城的纨绔子弟都一掷千金只为听我弹唱一曲,可今天的我却因为几个人让我当面弹琴就激动成这样。
我转了转手腕,开始弹《霓裳羽衣曲》。
这曲弹了这么多遍,其实现在全凭手感都能弹得出来。但今天的我是不同的我,故这俗味活泼的烂调竟也弹出了几分真情实感来。
“叮铃铛铛铛铛…”几声弹出来,我看着对面的客人已是坐不住了。尤其是穿青衫这位,一脸的惊讶。
我看着这位文人骚客,忽然想起一位穿红衣的来—当年应是温柔乡里的常客。小侯爷整天不务正业,来听我弹曲。记得第一次听我弹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有名气,他便露出了像眼前这位一样惊讶的神色。我记得他还问我:
“你弹的真好。你几岁了?”
我回答了没呢?应当是没回答。我跟那些妓女不一样,是靠本事吃饭的歌女,自然要保守些。
不过那位到底是哪个侯爷的公子来着? 诶,忘了。毕竟京城这么多纨绔子弟,都穿红的白的,哪记得过来?不过后面他好像没往我这跑了,听说是被家里逼着娶哪位千金呢。
当时我听找这个消息也没多大触动,只是随手翻了个酒杯子,装作是不小心的,引的一群公子官人来嘘寒问暖。当时我看着被酒沾染的裙子,还想着:
我少了这一个又怎样?我还有许多。
那裙子是什么颜色的呢?我重重地一拨弦,想起来了—
是条红的裙子。

她弹完了。以最后重重的一拨弦结束了这段惊为天人的表演。
我记得六幺是没有这一拨的。不过她这么一扫,也没什么,反而更令人震撼了。
秋风萧瑟,将她鬓角的发吹起。她一捋发,在湖面的波光粼粼中抬起头来—容貌未改,只是眼神中多了几份坦然。
她起身,向我们欠了欠身,要走。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喊道:
“敢问姑娘师从何门?”
我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目光—惊讶的,不解的,甚至是愤怒的…不过我唯一记在心里的,只有对面那个回眸。
—不倾城,但动人。
我放下了手,说:
“你弹的很妙。”

又来了。
怎么着?难道面前这位也肯为我一掷千金吗?不可能的。
我回过头,只听他说:
“你弹的很妙。”
我突然心里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痛极,使我差点说不出话来。然而在那痛过去之后,只觉手背一凉,低下头看,自己竟是已经流了这么多泪。
清泪沾湿了素色的衣裙,若是比其中任性与骄傲,像极了几十年前那酒泼血色罗裙的红牌歌女。

像是冥冥之间皆有定数。我在这时,遇见了她。她也见了我。
我突然想到了那让我感动流泪的感觉是什么,是相惜之情。
我们太像了。

我说了些自己的事情。那些文人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但都露出了悲戚的神色—不是身处事外的同情,而是感同身受的悲戚。
说完后,我们久久不能说一语。后来还是那个叫住我的人提出了先回去,还给了我很多银两。
我看着手中的银子,掂了掂量,想道:这有什么用呢?不过他还是走了,没再说一句话。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
“弹琴者,讲究'谈情'二字,要将情表达清楚了,那便会的人赏识。”
我握了握手里的银两,一转身,将其扔入了江水里。
————
次日早上,我再进船舫里,看见桌上放了张纸。
我拿起纸来通读一遍,读到后来越读越慢,眼泪竟又流了出来。
我不太识字,可这几句诗中,寥寥几行,却有一行我读懂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拿着纸跑了出来,,但见江上白烟浩渺,几艘小舟,碧波微漾,毫无昨夜半分景象。
我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繁华如梦。
我乘舟回去,看见青空孤鸟悬斡,轻轻吟诵道: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鸟鸣声哀,在这方寸的天地中久久回响,正如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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